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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崎润一郎-->纳粹-->03
03

  光子的信上写了上个星期日我和丈夫去采草毒的事。本来那天我是打算和光子去宝家的,可是丈夫对我说:“今天天气好,咱们去鸣屋吧。”我也有心让丈夫高兴一下,就不情愿地答应了。然而我的魂已飞到了光子那里,一点儿玩兴也没有。思念之情越来越浓,整整一天都闷闷不乐,丈夫跟我说话也爱搭不理的。也许就是那个时候,丈夫有了整治我一次的念头,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我根本没察觉他的心理变化。

  傍晚回到家,听女佣说光子来过电话,我懊悔得不得了,就拿丈夫和女佣撒气。第二天早上,收到了光子那封充满怨气的信,我马上给她去了电话,然后坐上吸林电车去梅田和她会合,也不去学校,直奔宝家。那以后的一个星期,我们每天都去宝寨。对了,刚才那张照片,就是那个时候照的。

  一天,我和光子像往常一样在二楼聊天,3点多时,女佣慌慌张张地跑上二楼报告“老爷回来了”。“怎么这个时间回来?”我们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神色紧张地从二楼下来。这时丈夫已换上了便服,看见我们的一瞬间他的表情有些异样,但很快恢复了平时的神态,说道:“今天我没什么事,就提前回来了。你们也逃学了吗?”

  然后三个人一起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儿,说话间,光子没留神管我叫了声“姐姐”,我心里一惊。我经常提醒她“不要叫我姐姐,要叫园子,叫惯了在别人面前也改不了。”可是光子不愿意,她说:“那多见外呀。你不愿意让我叫你姐姐吧,求求你了,让我叫吧,我会注意的。”结果这次就惹了麻烦。

  光子走了以后,丈夫欲言又止。第二天吃完晚饭,丈夫忽然说道:

  “我总觉得你最近的举止有些异常,发生什么事了没有?”

  “怎么异常啊?我怎么没发觉?”

  “你和那个叫光子的女孩好像特别好,你到底对她是怎么想.的?”

  “我特别喜欢光子,就和她好起来了。”

  “是什么意义上的喜欢呢?”

  “喜欢当然是感情上的了,也不用什么理由。”

  ——我想决不能示弱,故意挑战似地答道。

  “你也不必这么激动,平心静气地说清楚。喜欢也有多种意义,——学校里曾有过那种传言,——我不想误会你才问的呀。”丈夫顿了顿又说:“万一这种事让别人知道了,你要负主要责任,因为你年龄大,又是已婚者,……你这样做怎么跟她父母交代呀。人家不光说你,还会说我不管你。”

  丈夫说的也在理,可我还是嘴硬:

  “我知道,不用你来多嘴。你有你的朋友,我有我的朋友,我知道自己该负的责任。”

  “哼,如果是普通朋友我决不干涉,可是每天不上学,背着丈夫两个人关在房间里,就不是正常的交往。”

  “这话可就奇怪了。你可真会想象,你才下流呢。”

  “如果真是我下流的话,我向你道歉,我一直祈祷我的想象是错误的,可是你在说我下流之前,是否无问问自己的良心呢?你能说自己问心无愧吗?”

  “怎么今天忽然问起这件事来了?我喜欢光子,所以成了朋友,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你还说那么漂亮的人也让我见见吧。谁都可以喜欢漂亮的人,女人喜欢女人就如同喜爱艺术品一样。你说这样不健康的话,说明那你才不健康。”

  “喜欢艺术品也用不着关起门来呀。在我面前也可以呀。……

  我一回来,你们总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再说你们又不是姐妹,却姐姐妹妹的叫,听着别扭。”

  “愚蠢!你真是一点也不了解女人之间的事。凡是好朋友都互相以姐妹相称,只有你这种人才会大惊小怪的。”

  那天晚上我丈夫一直不让步。以往只要我一撒娇,他就说句:“真拿你没办法”,不再说什么了,可是这次特别较真,非要我说明到底干什么了。

  “这怎么说明呀。我又不是像画家那样正经照模特画,而是一边玩,一边画的,干吗那么累呀。”

  “那么不上二楼,在下面的房间里也能画呀。”

  “上二楼又怎么了。——你去我们学校的画室看看,哪有人那么严肃地画画儿呀。——都是有心情的时候才画的,这样才能画出好画来。”

  “你说得好听,你什么时候能画出一幅像样的画来呢广

  “咱B不能画出来我无所谓,光子不仅长得好看,身体也格外美丽,我让她摆出观音的姿势,即使不画画儿,看上几个小时也不会厌倦。”

  “她就愿意让你看几个小时?”

  “当然了。女人让女人看有什么害羞的?谁都愿意别人欣赏自己呀。”

  “大白天两个女人都光着身子在一起,你们简直是精神不正常。”

  “你看女演员的裸体觉得很美吧?就和这种感觉一样,我完全陶醉了,充满了幸福感,仿佛生活是那么美好,禁不住流出了眼泪。对没有‘美’的感觉的人说什么也是对牛弹琴。”

  “这和‘美’的感觉挨得上吗?纯粹是性变态。”

  “你的脑筋太旧了。”

  “胡说!你一年到头看恋爱小说,文学中毒了。”

  “慎讨厌哪。”我扭过脸去不理他。

  “那个光子也不像个正经姑娘。懂点道理的话,不会闯进别人的家庭破坏人家的和平的。肯定品质不好,你和这种人交往会有麻烦的。”

  ——听见他说我喜欢的人的坏话,我实在忍无可忍了。

  “那说什么!你有什么权利说我喜欢的人?像光子这样长相和心灵都美的人太少有了。人世间这么清纯的人太罕见了,就像观音一样。你说她坏话要遭报应的广

  “瞧,你说这种话就说明你精神不正常。”

  “您才像个化石呢。”

  “你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不良少女了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娶我?你是为了让我父亲出留学费才娶我的吧?”

  一向温和的丈夫额头青筋暴露,破天荒地喊起来:

  “什么?你再说一遍?”

  “哼,说多少遍都可以。是为了钱和我结婚的吧!卑鄙小人。”

  丈夫火了,抄起一个白色的东西朝墙上掷去。我赶紧一缩头,原来扔的是个烟灰缸。我丈夫从来没有打过我一下,所以我也火了。

  “你这么恨我吗?你要是打伤了我,我就去告诉我父亲。你有胆量就打我,杀死我都行。杀了我吧I快杀了我!”

  丈夫骂了句:“混蛋!”,看着半疯狂地哭泣的我发愣。

  我们后来一直不说话,第二天一天都在互相怒目而视中度过。夜里,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我仍然闭着眼睛,他说:

  “昨天我的话说过了头,这是因为我爱你,你明白吗?虽然我看起来好像很冷漠。如果我哪儿不对,我尽力去改,也请你尊重我的意志可以吗?我决不干涉你做别的事,只是请你保证以后不再和光子来往。”

  “不行。”我闭着眼睛摇摇头。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至少不要二人单独在一起,和我一起出去,一起回家。”

  “不行。”我又摇了摇头。“我不愿意束缚自己,我希望绝对自由。”我说完就翻过身去不理他了。

  一旦吵崩了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反倒使我更加想念光子了。第二天早早去了学校却不见她的影子。往她家里打电话一问,说是去京都的亲戚家了。我就更想见到她,昨天吵架的事也一齐涌上心头,我怀着满腔思念写了那封信。信发出后,我又有些后悔,光子会怎么想呢?会不会说出对不起姐姐的丈夫的话来呢?第二天,我在运动场的梧桐树下等她,她竟不顾旁边有人,喊着“姐姐”朝我跑来。

  “我今天早上看了你的信,一直担心极了……”她两手勾住我的脖子望着我说,眼里含着眼泪。

  “啊,阿光,你很难过吧,我家那位说了你那么多坏话……”说着我的眼泪也扑藏籁落下来。“你是不是不高兴了?都怪我,不写那些就好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说我什么我都无所谓,可是姐姐被丈夫说得那么难听,一定讨厌我了吧?”

  “别说傻话了。要真是那样我昨天就不给你写信打电话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也不会和你分开的。他再唠唠叨叨的,我就把他轰出去。”

  “姐姐现在这么说,说不定以后慢慢会讨厌我了,还会去爱你丈夫的吧?夫妇都是这样的,……”

  “我和他不是夫妇,我讨厌当太太。只要光子愿意,咱们可以私奔呀。”

  “啊,姐姐!真的?说话算话,不许反悔。”

  “当然是真的!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我也有这个想法。我要是去死的话姐姐也跟我一起死吗?”

  “可以呀。光子也会跟我一起死吗?”

  ——就这样我们夫妻的争吵反而导致我和光子的关系更进了一步。丈夫似乎对我们无可奈何,也不再说什么了。于是我们更加得寸进尺了。

  “我那位已经投降了,咱们也不用顾忌他了。”

  ——这么一说,光子也更加放肆起来。我们在二楼的时候,即使丈夫回来了,光子也不让我下楼去。有时玩到晚上10点或11点左右时,光子就让我给她家打电话,告诉她母亲“今天晚上光子在我家吃晚饭,X点回家。”到了时间,阿梅就来接她。

  我们二人常常在二楼吃饭,有时见丈夫一个人吃饭无聊,就问他:“和我们一起吃吧广他说:“也行。”我们就三个人一起吃。光子当着他的面也“姐姐,姐姐”地叫我。有时她半夜三更打电话来和我聊天。

  “什么事啊,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

  “姐姐已经睡了?”

  “都2点多了,……我好困哪……正睡得香的时候……”

  “真对不起了,打扰了你的好梦:…”

  “你就为说这些打电话。”

  “有丈夫就是好啊。我孤零零一个人,寂寞极了,怎么也睡不着。”

  “真拿你没办法。……别撒娇了,早点睡吧,明天去找你玩。”

  “明天我早上一起来就去你家,你早点把丈夫打发走啊。”

  “好的,好的。”

  “一定啊。

  “好,好,知道了。”

  就这样说上半个钟头没用的话。

  通信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我把光子的来信就摊在桌子上。——当然我丈夫从不偷看别人的信,我以前总是看完信后马上锁进抽屉里的。

  我知道丈夫不会善罢甘休的,暂时比以前方便多了。我越来越头脑发涨,成了感情的奴隶。然而,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那是6月3目的事情。中午光子来过我家,傍晚5点左右回去了。我和丈夫吃完晚饭,大约9点时,女佣叫我接大贩来的电话。

  “大限什么人找我?”

  “对方没有说,只说有紧急的事。”

  “喂,喂,哪位?”

  “姐姐,是我。”

  除了光子没有别人这么称呼我,可是,电话里声音不清楚,我怕是谁的恶作剧,就问道:

  “你是谁?贵姓?”

  “是我呀,姐姐。我是光子。”确实是光子的声音。“……我在大顾南边的一个温泉旅馆里,遇到了麻烦,……衣服被人偷了。”

  “什么?……你在那儿干什么呢?”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回头我再跟姐姐解释吧,……我现在很需要作的帮助,请你把那件同样花色的和服马上送到这里来好吗?”

  “现在吗?”

  “是啊。

  “你和准在一起?”

  “是个姐姐不认识的人。我没有那件衣服的话,今天晚上就回不了家。求求你,无论如何帮帮我,把和服送过来。”光子带着哭腔说道。

  我心里突突直跳,膝盖抖个不停。我又问明了要去的地址。

  “……还有,真不好意思,请把你丈夫的衣服也拿一套来,什么都行……,还有一个人没有衣服。另外,最好再借给我二十元钱。”

  “这都好办,你安心等我吧。”

  我放下电话,叫了辆车,对丈夫说了句:“我马上去一趟大皈,光子有急事找我。”就上二楼,找出了那套和服,还有丈夫的便装,包在包袱里,让女佣拿着出了门。

  “这么晚了拿那么多东西干什么去?”

  丈夫这才发觉不对头,大概是见我神色慌张,竟没有梳洗打扮就出去的缘故。

  “我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她要这套和服有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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