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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子----生活中的飨宴

  我相信我们大部分人,生来即带有喜爱挥霍的隐性倾向;有一股贪图更多、更好的纵欲本色,就潜藏在不知哪个基因里,一有走运的兆头,或是一看见信用卡,便马上发作。若不是这样,那又怎么能解释有个女子,明明已经有了399双鞋,却还继续一路买鞋?还有那第二架直升机,第五栋房子,一打名家设计椅垫,一大桶满满的鱼子酱,巨量瓶(methuselah)香槟?是什么人需要这些东西呢?是什么人在买这些东西呢?又为什么要买这些东西呢?

  有钱人的花钱癣好,多年来一直叫我着迷,百思不解。其中我最好奇的,是想知道他们这小小的奢侈享受,是否真值得花这么多钱。他们付钱买的,真的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吗?还是其中真正的乐趣,这血脉中嘶嘶作响的亢奋,是来自随时随地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晕陶陶的感觉?至于价钱,管他呢!每次我瞪着美国运通寄来的气冲冲的信发呆时,这问题就一定出现。

  后来有一天,叨天之幸,我有机会去找答案了。《潇洒杂志》(GQ)的老板马丁·贝瑟,这位信心无比坚强、用度毫无节制的人,听说我对号称人生最高享受的事,有钻研的兴趣,因此大发慈悲,给了我勇往直前的开拔令。放手去做吧,他说,尽管去和有钱人厮混吧。他们做的你一概跟着去做——只要你事先征得会计部的许可就好——事后再报帐。

  在此,可能须就我平常的生活状况说明一二。我过得很简朴。有一栋房子,一辆小车,一辆自行车,四套很少穿的西装。至于饮食,由于我有幸住在法国南部的农业区里,因此是既好又便宜。我的不良习惯都不怎么花钱,而且以花在书上的钱最多。我不会想要游艇、赛马、管家什么的,就连鳄鱼皮制、纯黄铜配饰、有号码锁的公事包,我也没兴趣;更别提真会吃掉大把钞票的东西了——像是波尔多的葡萄园,或是印象派画作。这些美好的事物,我都喜欢,也能欣赏,但不想拥有。这些东西对我而言,麻烦远超过它们的价值。它们到头来反而会来控制你。

  这是几年前有一天晚上,我在一对迷人的夫妇家中作客豁然领悟到的;这对夫妇的麻烦,就是有钱到反常的地步。那天他们有位客人——可能就是我,我现在想起来了——在起居室一幅黑黝黝的画边,无意碰了沉甸甸的镀金画框一下。结果警铃大作,害得主人得打电话给保安人员,百般保证一切安全,极力安抚一阵之后,我们才得以坐下来进餐。进餐时,我们的女主人说了另一件他们日常生活上的麻烦事,就是餐具的问题。那是套漂亮的古老纯银餐具,只此绝无仅有的一套,有巨额保险,是无价的传家之宝。不幸,这保险若要有效,那套餐具在不当班的时候,就一定要锁在保险箱内。因此,每次用餐过后,那些刀啊、叉啊、汤匙什么的,都得—一清点,然后锁起来。

  这时你可能会说了,这在那些天生富贵命的人身上,只是他们叫人艳羡的福气中,小小的缺陷罢了。但是,在我三番两次把鼻子贴在他们窗玻璃上,窥伺他们的一举一动之后,我现在一点也不敢确定,他们真的就像我们想的那么逍遥快活吗?为什么呢?因为——气死人了,就是会有事情不太对劲。

  你对一件事情的期望值,通常和你在那上面花的钱成正比;所以,假如你付的是天价,那你就会期望完美。唉!只是生活往往是乱七八糟胡乱凑和成的,有好多都要仰赖行径诡异的设备(仆人)来成全,以致完美实在罕见。不消多久,有钱人了解到了这一点,便会开始找麻烦。我就看过他们这样子。一些我们觉得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他们会有其大无比的意义:早餐的鸡蛋不能吃,因为煮得有点不够老;丝衬衫不能穿,因为上面有一道几乎看不到的绉褶;司机实在叫人受不了,因为他又吃大蒜了;门房不是不够细心,就是太过亲呢——在生命的风景中,这些会把人逼疯的污点一个连一个,可以一直串下去。有个笨蛋忘记把你的袜子烘暖,或是把你的报纸烫好,你这一天的日子怎么会好过呢?

  我记得有次去威尼斯一家豪华旅馆作实况调查;那是家棒极了的旅馆,还有一位同样棒极了的大厨。我以为在这样的地方,要对他们的餐点有丝毫不满意,应是难如登天。但我错了。坐在邻桌的4位衣冠华丽的人物,乃米兰有钱老爷的代表。他们就不高兴。白酒没有冰到恰恰合乎他们的标准。抬了抬一根手指头,侍者却没有在30秒内站到身边来。哀哉!这世界是怎么了?一顿晚餐从头到尾,我都可以听到喃喃抱怨的声音,但抱怨的全都没有道理。不管食物多美味,不管布置多华丽,就是有事情不太对劲。而且这种感觉——几乎是事事怀疑,随时等着扫兴的事情发生——弥漫在整个餐厅里。放眼望去,找不到一个快活的百万富翁。这是我第一次在一家气氛沉闷的意大利餐厅进餐,也是唯一的一次。

  有了几次这样的经验之后,和有钱人永远生活在一起的念头,对我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了。但我还是得说,他们有些小小的投资——也就是他们在熬过每一天的日子之后,赏给自己的一些小小安慰——真的是极其美好,而且还很可能一试上瘾。只要你尝过鱼子酱,你就很难真的有什么兴致去细细品味鲸鱼沙拉三明治的滋味了。

  我这研究前后共约4年的时间,其中唯一最愉快的事,可能就是和大师见面了;也就是提供这些奢侈享受的人。这些人,从裁缝师傅、制鞋师,到采松露人、香槟酒调配师,对自己的工作全都乐在其中,也不吝惜时间,展现的绝技也都叫人着迷。听一位热爱某样事物又拥有真才实学的人解说,不论他说的是巴拿马草帽,还是苏特恩(Sauternes)地方上清蒸鹅肝这精致的行业,都有一窥堂奥的感受,使我常常在离开时不禁奇怪,价格怎么没有高一点呢?其中得投入何等的才华和耐心啊。

  书中除了专谈自主性浪费的文章之外,我也加入了一两篇谈非自主性花费的文章,作为对照。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免除年节、小费或律师方面的花费;在我看来,只要一检讨起我们和钞票分手的方式,就一定得提这些;因为这些事是永远与我们同在,也始终要我们破费的。其实税捐处也一样;但是一想到要写它,心情就大坏,而且,只要有何直言不讳之处,一定会遭到报复:我下一年度的扣除额,势必会全被驳回。

  我们现在正身逢经济艰困的时期,在这时候勾勒这些高消费行为,似乎不合时宜。不过,生活若没有这些偶一为之的飨宴,会成何模样?不管怎样,就像我过去一直和会计部说的,毕竟,真正的品质,是物超所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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