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女 - 第三幕
第三幕
奥特伊。一座乡村别墅的客厅内。舞台深处的壁炉上面是一面没有涂锡的镜
子。壁炉两旁各有一扇门。可以看到屋外花园里的景色。
第一场
［纳尼娜（午餐刚结束，拿走一只茶盘），普丽当丝，阿尔芒
普丽当丝 玛格丽特在哪儿？
纳尼娜 夫人跟妮谢特小姐和居斯塔夫在花园里，他们两位刚同夫人一起吃了午饭，要
在这里呆一天呢。
普丽当丝 我去找他们。
阿尔芒 （纳尼娜下，阿尔芒上）普丽当丝，我有话跟您说。两星期以前，您是坐着玛
格丽特的马车离开这儿的吗？
普丽当丝 是的。
阿尔芒 从那以后，我们就没有见过那辆马车和那些马。一星期以前，您从这里走的时
候似乎有点儿怕冷，玛格丽特把一件开司米大衣借给您，您也没有还来过。还
有昨天，她交给您一些手镯和钻石，说是让您去镶嵌的。——这些马、车、开
司米大衣和钻石，都到哪儿去了？
普丽当丝 您要我说实话吗？
阿尔芒 我求您说实话。
普丽当丝 车马退给车行，他们用半价收回。
阿尔芒 开司米大衣呢？
普丽当丝 卖了。
阿尔芒 钻石呢？
普丽当丝 今天早上当掉了。——我现在是来送当票的。
阿尔芒 为什么您没有把这一切都告诉我。
普丽当丝 玛格丽特不让我说。
阿尔芒 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卖掉当掉呢？
普丽当丝 为的是还债呗——哼，亲爱的，您以为只要能够相爱，能够离开巴黎，到这
儿来过天堂里的田园生活就够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在这种诗情画意的生
活旁边，还有现实的生活呢。我刚才去看过公爵，因为我想尽可能减少些玛
格丽特的牺牲，可是公爵一个子儿也不肯再给了，除非她离开您；可是玛格
丽特是绝对不愿意的！
阿尔芒 好心肠的玛格丽特啊！
普丽当丝 是的，好心肠的玛格丽特；真是太好心肠了，因为谁知道这件事将如何结束
呢？还有呢，为了还清她剩下的债，她想放弃她所有现在手里还有的东西。
我口袋里有一份她的拍卖计划，是她的经纪人刚才交给我的。
阿尔芒 一共要多少钱？
普丽当丝 至少五万法郎。
阿尔芒 您去请那些债主宽限两个星期；两星期以后，我全部付清。
普丽当丝 您去借？……
阿尔芒 是的。
普丽当丝 这可太妙了！和您的父亲闹翻，将来的事将更加难办。
阿尔芒 我早就猜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已经给我的公证人写了信。说我要把从我母亲
那儿得到的那份财产移转给别人。我刚才收到回信，说是契约已经准备好，还
有几项手续要办。今天白天我就要去巴黎签约。在这以前，请别让玛格丽特……
普丽当丝 那么我带来的拍卖计划怎么办？
阿尔芒 等我走了以后您就交给她，就像您什么也没跟我说一样，因为决不能让她知道
我们刚才说的话。她来了，别说了！
第二场
［玛格丽特，妮谢特，阿尔芒，普丽当丝
［玛格丽特进来时，把一个手指按在嘴上，示意普丽当丝别多嘴。
阿尔芒 （对玛格丽特）亲爱的！你替我骂骂普丽当丝。
玛格丽特 为什么？
阿尔芒 我昨天请求她顺便到我家去看看有没有信给我捎来，因为我离开巴黎已经有半
个月了；可是她却听过就忘了，所以我现在不得不离开这儿一两个小时。我已
经有一个月没有给我父亲写信了。没有人知道我在什么地方。连我的仆人也不
知道，因为我不愿意有人来打扰我。今天天气很好，又有妮谢特和居斯塔夫陪
着你；我这就跳上一辆马车回家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玛格丽特 去吧，亲爱的，去吧，如果你没有写信给你的父亲，这可不是我的错。我跟
你讲过好几次要跟他写信。快些回来，你回来的时候，一定会看到妮谢特、
居斯塔夫和我一起在这儿边谈边干活。
阿尔芒 一小时以后就回来。（玛格丽特送他到门口；回来时对普丽当丝）一切都已安
排好了吗？
普丽当丝 安排好了。
玛格丽特 单子呢？
普丽当丝 在这儿。经纪人过会儿来跟您商量；我，我饿死了，我要吃饭去了。
玛格丽特 您去吧；您想吃什么纳尼娜都会给您的。
第三场
［前场人物，除阿尔芒和普丽当丝
玛格丽特 （对妮谢特和居斯塔夫）你们看，三个月以来我们就是这么生活的。
妮谢特 你幸福吗？
玛格丽特 那还用问！
妮谢特 我不是早对你说过，玛格丽特，真正的幸福在于舒适安宁，心安理得……我和
居斯塔夫不知说过多少次：“什么时候玛格丽特才能爱上一个人，过上平静的
生活呢？”
玛格丽特 现在你们的祝愿已经实现了；我心有所爱，我很幸福；就因为我看到了你们
两人相爱的幸福才使我产生了羡慕之情。
居斯塔夫 事实上我们两人是幸福的，妮谢特，是不是？
妮谢特 那当然，而且用不了多少钱。你，你是个贵妇人，你从来也不来看看我们；如
果你来看了，你就会乐意和我们一样生活了。你以为这儿的生活很简单，可如
果你看了我们在布朗什街上的两个小房间，还不知你会说些什么呢；这两个小
房间在六层楼上，窗户朝着花园，可是花园的主人从来不到花园里去散散步。
——有了自己的花园却不到里面去散步，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居斯塔夫 我们好像生活在一本德国小说或是歌德的一部田园诗里，还有舒伯特的音乐
伴奏。
妮谢特 噢，我劝你开开玩笑，因为玛格丽特在这儿。在只有我们两人时，你不开玩
笑，温和得像头绵羊，柔顺得像只小斑鸠。（对玛格丽特）你不知道他还想
让我搬家呢，他觉得我们的生活过于单调了。
居斯塔夫 不，我只是觉得我们住的地方太高了。
妮谢特 你只要不出门，也就不清楚住在几层楼上了。
玛格丽特 你们两个人都是那么可爱。
妮谢特 他说他有六千法郎年金，要我别再工作了；还说今后要替我买一辆马车。
居斯塔夫 这一天也许终究会来的。
妮谢特 我们不用着急；首先要等你伯父改变对我的看法，接受你做他的继承人，接受
我做他的侄媳妇。
居斯塔夫 他已经开始改变看法了。
玛格丽特 这是因为他不了解你；如果他了解你，他一定会发疯般地喜欢你。
妮谢特 不，他的伯父从来也不愿意见我。他伯父那一代人以为小女工总是会害得像他
侄子那样的人倾家荡产的；他想让他的侄子娶个上流社会的女人；我，我难道
就不是这个社会上的人吗？
居斯塔夫 他会变得开通些的；自从我当上律师以后，他对我已宽容多了。
妮谢特 噢，是啊！我忘了告诉你：居斯塔夫已经当上律师了。
玛格丽特 那么一旦我要打官司，就请他。
妮谢特 他已经出庭为人辩护过了，我还去旁听的呢。
玛格丽特 他打赢了吗？
居斯塔夫 我打输了，彻底输了。我那个被告被判了十年徒刑。
妮谢特 真运气！
玛格丽特 为什么还说是运气呢？
妮谢特 他给辩护的那个当事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律师这个行当真滑稽！如果一个
律师敢于自夸：“我手里有个杀害了亲生父母和孩子的罪犯；可是我就有这样
的才能，可以让法庭宣告他无罪，把这个社会的不可缺少的装饰品还给它。”
那么他一定是个名满天下的大律师。
玛格丽特 既然他已经做律师了，我们马上便可以参加你们的婚礼了吗？
居斯塔夫 如果我结婚的话。
妮谢特 怎么，先生，如果您结婚？我当然希望您结婚，而且是跟我结婚！您再也娶不
到比我更好、更爱您的女人了。
玛格丽特 那么，什么时候呢？
妮谢特 快了。
玛格丽特 你真幸福！
妮谢特 你将来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吗？……
玛格丽特 你要我嫁给谁呢？
妮谢特 阿尔芒呗。
玛格丽特 阿尔芒？他有权利爱我，但没有权利娶我；我当然希望得到他的心，但我永
远也得不到他的姓氏。有些事情，一个女人干了以后永远也洗刷不清。你知
道，妮谢特，这样的女人就不该嫁人，免得她丈夫今后有权利责备她。如果
我要阿尔芒娶我，他明天就会娶我；可是因为我太爱他了，不能求他作出这
样的牺牲！——居斯塔夫先生，我说得对不对？
居斯塔夫 您真是个好姑娘，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 不，只不过一个诚实的男人也会像我这么想的。我总是这样的。我现在很高
兴，因为我正在享受的是我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幸福。我感谢天主，再也不敢
对上天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妮谢特 居斯塔夫是在夸大其辞。他，如果他是阿尔芒，他会娶你的；居斯塔夫，是不
是？
居斯塔夫 可能会的；再说，女人的贞洁属于她们第一个恋人；而不属于她们第一个情
人。
妮谢特 除非她们的第一个情人就是她们的第一个恋人；这样的例子有的是。
居斯塔夫 （握妮谢特的手）而且不是远在天边，是吗？
妮谢特 （对玛格丽特）总之，只要你能幸福就行，其他有什么关系！
玛格丽特 我很幸福。以前谁会想到，我，玛格丽特·戈蒂埃，有朝一日会全身心地生
活在一个男人的爱情里面，整天整天地坐在他身旁干活、看书，听他说话呢？
妮谢特 像我们一样。
玛格丽特 我可以跟你们坦率地讲；因为你们两人是相信我的，是怀着真诚的感情听我
说话的。有时候我会忘记我从前是怎样一个女人，从前的我和今天的我之间
的距离真是太远了，变成了两个判若云泥的女人，现在的这个女人几乎已记
不起从前的那个女人了。当我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戴着大草帽，胳膊上搭着
准备晚上御寒的皮大衣，和阿尔芒一起登上小船，小船顺流而下，一直漂到
附近小岛上的柳树底下时，谁也不会想到，甚至连我自己也不会想到，这个
白色的人影会是玛格丽特·戈蒂埃。过去我买花付的钱，比一个普通人家一
年的日常开销还要多；可是现在呢，阿尔芒今天早上给我的这朵花，足够我
闻上整整一天的。
再说，你们也完全清楚爱情是怎么回事：时间仿佛缩短了，几个星期几个月
就这样不知不觉、逍遥自在地过去了。是的，我很幸福，可是我还想更加幸
福；因为有些事你们还不知道……
妮谢特 什么事？
玛格丽特 你们刚才说我从前的生活跟你们不一样；这句话你们不会对我再说很长时间
了。
妮谢特 怎么回事？
玛格丽特 我要把我巴黎那套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卖掉，我甚至都不想再去住在那儿
了，这件事阿尔芒连做梦也不会想到的。我要把我所有债都还清，在你们家
附近租一座小房子，买几件简单的家具；我们将就这样生活，把一切都忘掉，
也让别人忘掉我们。夏天我们再到乡下来，不过住房要比这儿简朴些。谁在
问什么是幸福？你们已经告诉过我了；而现在，如果他们需要，我也可以告
诉他们。
纳尼娜 夫人，有一位先生要见您，说是有话跟您说……
玛格丽特 （对妮谢特和居斯塔夫）大概是经纪人，我正在等他；你们去花园里等我，
我马上就来。随后我和你们一起去巴黎……我们一起把这件事办完。（对纳
尼娜）请他进来。
［玛格丽特向正在走出去的妮谢特和居斯塔夫打过招呼以后，向门口走去；来人上。
第四场
［迪瓦尔先生、玛格丽特、纳尼娜（后上）
迪瓦尔先生 （站在门口）是玛格丽特·戈蒂埃小姐吗？
玛格丽特 是我，先生，请问阁下是谁？
迪瓦尔先生 我是迪瓦尔先生。
玛格丽特 迪瓦尔先生？
迪瓦尔先生 是的，小姐；阿尔芒的父亲。
玛格丽特 （不知所措）阿尔芒不在，先生。
迪瓦尔先生 小姐，这我知道！……我来是想跟您谈谈。请听我说。——小姐，我的儿
子为了您已经名誉扫地了，快要破产了。
玛格丽特 先生，您搞错了。感谢天主，现在已经没有人再谈起我了，我也不接受阿尔
芒任何东西。
迪瓦尔先生 这就是说，因为您的穷奢极侈是无人不晓的；这就是说，我的儿子已经下
流到和您一起挥霍起您从其他人那儿搞来的钱了？
玛格丽特 先生，请原谅我；因为我是个女人，而且我是在自己家里，这两条理由都站
在我这边，所以请您对我客气一些。您跟我讲话用的那种语气，不像是一个
我第一次见到的上流社会的人所应有的，因此……
迪瓦尔先生 因此什么？
玛格丽特 因此请允许我要失陪了，这样做对我好，对您更好。
迪瓦尔先生 是啊，听到您这些话，看到您这种态度，很难说这些话是借用别人的，这
种态度是故意装出来的。人家早已对我说过，您是个危险的人。
玛格丽特 是的，先生，我是危险的；可是只对我自己危险，而不是对别人。
迪瓦尔先生 不管是不是危险，小姐，阿尔芒为了您就要破产了，这可假不了！
玛格丽特 我再对您说一遍，先生，出于我对阿尔芒父亲的尊敬，我再说一遍，您搞错
了。
迪瓦尔先生 那么，我公证人写来的这封信又说明了什么呢；他通知我说，阿尔芒为了
您，要移转一笔年金。
玛格丽特 我向您保证，先生，如果阿尔芒做了这件事，也是瞒着我做的；因为他很清
楚，他为我作出的这种牺牲，我是不会接受的。
迪瓦尔先生 可是，您以前并不总是这样说话的。玛格丽特 是的，先生；可是那时候
我并没有爱上什么人。
迪瓦尔先生 那么现在呢？
玛格丽特 现在天主可怜我，给了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我现在正在用一个女人能在心底
深处找到的最最纯洁的感情在爱一个人。
迪瓦尔先生 讲起漂亮话来了。
玛格丽特 请听我说，先生……天主啊，我知道人们很难相信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的誓
言的。可是我还是要以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最宝贵的东西，以我对阿尔芒的爱
情，向您发誓说，他这样做，我是不知道的。
迪瓦尔先生 可是，小姐，您总得靠什么维持生活吧？
玛格丽特 我本来是不愿意对您说的，可是您现在逼我非说出来不可，先生；可是因为
我非常看重阿尔芒父亲对我的看法，我就说出来吧。自从我认识您的儿子，
为了不让我的爱情有片刻跟以往发生在我身边的所谓的爱情有所相像，我当
掉了或者卖掉了我的开司米衣服、钻石、首饰和马车；刚才有人对我说有个
人要见我，我还以为是我的经纪人呢，我正要让他去把我所有的家具、油画、
挂毯，还有您刚才指责我的奢侈生活中的其他东西统统卖掉。总之，如果您
不相信我说的话，这就是一份清单，我事先并不知道您要来，先生，因此，
您总不至于以为这张单子是我预先准备好要给您看的吧；如果您有怀疑，就
请看吧！
［玛格丽特把刚才普丽当丝交给她的那张拍卖单子递给迪瓦尔先生。
迪瓦尔先生 一份卖掉您家具的契约，买主负责替您还债，并把多余钱款付给您。（惊
奇地看着玛格丽特）难道是我搞错了吗？
玛格丽特 是的，先生，您搞错了；更可以说，您刚才搞错了。是的，我过去是个放荡
的女人；是的，我有一个不光彩的过去。自从我爱上了阿尔芒，为了洗刷我
过去的污点，我真愿意流尽我最后一滴血。唉，不管别人在您面前说了些什
么，我总还是个有良心的好人；等您慢慢了解我以后，您会看出来的……是
阿尔芒改变了我！——他从前爱我，现在还在爱我。您是他的父亲，您应该
跟他一样好心肠。我求您了，别对他说我的坏话；他会相信您的，因为他爱
您；而我呢，我尊敬您，我也爱您，因为您是他的父亲。
迪瓦尔先生 对不起，夫人，我刚才太鲁莽了。我以前不了解您，因此不能预见到我现
在在您身上发现的所有这些高尚的品质。我来的时候非常生气，是因为我
的儿子不写信给我，忘记了父亲，我把这些都怪罪于您了；夫人，真是对
不起。
玛格丽特 先生，我非常感谢您说了这么许多美好的话。迪瓦尔先生 那么，我是不是
能求您，以您崇高的感情的名义，给阿尔芒一个您能给他的最最伟大的证据
吗？
玛格丽特 啊，先生，我求您别说了。您将要要求我的是一件可怕的事，这件事我早就
料到了，所以更加显得可怕。您早应该来了，我已经够幸福了。
迪瓦尔先生 我现在已经不再生气了。我们可以推心置腹地一起谈谈，虽然我们的想法
不一样，可是我们的感情是相同的。我们两人都争着要向我们所爱的人证
明这种感情，是不是？
玛格丽特 是的，先生，是的。
迪瓦尔先生 您的心灵中有很多女人所没有的豁达大度；因此，玛格丽特，我是作为一
个父亲，作为一个为了他两个孩子的幸福的父亲跟您谈话的。
玛格丽特 他两个孩子的幸福？
迪瓦尔先生 是的，玛格丽特，他两个孩子的幸福。我有一个女儿，漂亮、纯洁得像个
天使。她爱上了一个年轻人，而且她，她也是把这种爱情当成了她一生的
希望；可是，她是有权利得到这种爱情的。我就要让她出嫁了，我已经写
信告诉阿尔芒了，可是阿尔芒整天在您这儿，甚至连我的信也没有收到；
也许我死了他也不会知道，好吧，现在说说我的女儿，可爱的布朗什，她
就要嫁给一个正派的人了，她将进入一个体面的家庭，这个家庭也要我们
这个家庭像他们一样洁白无瑕。上流社会的要求是很苛刻的，尤其是外省
的上流社会。不管您在阿尔芒的眼中是多么纯洁，而且由于您刚才流露出
的感情，我也认为您很纯洁，可是在社会上其他人眼里，您却并不纯洁，
他们将永远只看到您的过去，而冷酷无情地把您拒之门外。我未来女婿的
家人已经知道了阿尔芒现在的生活作风，他们已向我宣称，如果阿尔芒不
改变现在的生活，他们就要退婚了。一个跟您无怨无仇的年轻姑娘的终身
大事也许就要毁在您的手里了。玛格丽特，请以您的爱情的名义，把我女
儿的幸福给我吧。
玛格丽特 您真好，先生，肯这样跟我说话，如此真诚的请求我怎么能拒绝呢？是的，
我懂得您的心思；您说得很有道理，我要离开巴黎，我将跟阿尔芒分开一段
时间。离别是痛苦的，可是我愿意为了您而这样做，为了不让您对我有任何
抱怨，……而且，久别重逢的乐趣会使我忘掉离别时的悲伤。您总会允许他
有时候给我写写信吧，一直到他的妹妹出嫁以后……
迪瓦尔先生 谢谢，玛格丽特，谢谢；可是我还有别的事情要求您呢。
玛格丽特 别的事情！您还能有什么事情要求我呢？
迪瓦尔先生 请好好听我说，我的孩子，该做的事情我们还是一下子做了干净；暂时的
离别是不够的。
玛格丽特 您要我跟阿尔芒一刀两断吗？
迪瓦尔先生 必须这样做！
玛格丽特 这是绝对办不到的！……我们相爱得有多深，您难道不知道吗？我没有朋
友，没有父母，没有家庭，您难道不知道吗？我的过去，阿尔芒已经原谅我
了，那时候他对我发誓说他将代替这一切，我也就把我整个生命交托给他了，
您难道不知道吗？最后还有，我已经得了不治之症，没有几年可以活了，您
难道不知道吗？离开阿尔芒，先生，那就是立刻要我的命啊！
迪瓦尔先生 好啦，好啦，安静点吧，别说得太过分了……您还年轻，您还漂亮；您说
的病，只不过是因为生活不安定有点儿累罢了。不到人们乐意去死的年纪
您是不会死的。我向您要求的那种牺牲是非常大的，这我知道，可是您却
非这样做不可。请听我说。您认识阿尔芒才三个月，而您说您爱他！可是
这么短时间的爱情是没有权利毁掉一个人前途的。如果您还跟他呆在一起，
我儿子的整个前途就要被您毁了！您能肯定这种爱情是永恒的吗？您是不
是已经发现被欺骗了呢？如果有一天，您突然发现您并不爱我的儿子，您
是不是再去爱另一个人，这样就太迟了。玛格丽特，请您原谅，可是过去
的事情使我有权作这些猜想。
玛格丽特 这决不可能，先生，我以前从来没有爱过什么人，今后也不会像我现在爱阿
尔芒一样爱别人。
迪瓦尔先生 算了，可是，如果不是您搞错了，也许是他搞错了。在他这种年纪，能许
下诺言而永远不变心吗？人心里的感情不是永远在变化吗？同样是一颗心，
在做儿子时爱父母胜过一切，做丈夫时爱妻子胜过爱父母，做了父亲后，
爱子女胜过爱父母、妻子和情妇。大自然对我们的要求很高，因为它什么
都给了我们。所以说，也许你们两人都弄错了，这是完全有可能的。现在，
您是否愿意看看面前的现实和肯定要发生的情况呢？您在听我说，是吗？
玛格丽特 我当然在听，我的天主！
迪瓦尔先生 您现在准备为我的儿子牺牲一切，可是如果他接受了您的牺牲，他能有什
么同样的牺牲以用作给您的回报呢？他占有了您的青春，随后，当他感到
厌烦的时候，因为人总会感到厌烦的，到那时候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如
果他是个普通的人，那他便会对着您的脸辱骂您的过去，随后便弃您而去，
说他这样只是按别人的做法做罢了；如果他是个正派的人，那么他就要娶
您，或者至少把您留在他身边，这种关系，或者说这种婚姻，既没有贞洁
做基础，也没有宗教可依靠，也没有家庭可以当作归宿。这种事对年轻人
来说还可得到原谅，可是如果发生在成年人身上呢？他还能有什么远大的
理想？他还能干出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来？为了儿子的幸福我辛辛苦苦干
了二十年，我还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安慰呢？你们的相爱并不是两人纯洁
的感情的果实，也不是两人天真的爱情的结合，而是人间最最普通的狂热，
是从一个人的任性和另一个人的幻想中产生出来的。到你们两人都老了以
后，这种狂热还能剩下些什么呢？谁敢对您说等您年纪老了他仍会像过去
一样对待您？谁敢对您说他的幻想不会随着您的青春一起消失呢？
玛格丽特 唉，真是这样！
迪瓦尔先生 您现在便可以想象到，等您将来老了以后，将会感到多么凄凉，多么孤
独，多么一无用处。您将会留下些什么回忆呢？您能得到些什么好处呢？
您和我儿子要走的是两条完全相反的路，出于偶然，这两条路暂时连接在
一起，可是理智将使两条路永远分开。在你们过着这种一心为自己安排的
生活时，你们不可能预见到会发生什么事。你们已经幸福了三个月，既然
这种幸福已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就别去玷污它吧；把这种幸福保存在您
心里吧，但愿这种幸福能使您坚强起来，您有权向它要求的也只有这些了。
将来总有一天，您将会为您所做过的事情而自豪，您一生都会觉得自己是
值得尊重的。这是一个了解人生的人在对您说话，这是一个父亲在向您哀
求。好吧，玛格丽特，请向我证明您是真心爱我的儿子的，拿出勇气来吧！
玛格丽特 （自言自语）一个人不管做了什么，跌倒以后是永远也爬不起来了！天主也
许会原谅您，可是世人却是毫不宽容的啊！的确如此，你有什么权利到别人
家里去占据一个只有有德行的人才能占有的位子呢？……你爱他！这又算得
了什么呢？真是一条响亮的理由！不管你拿出多少理由来证明这种爱情，别
人都是不会相信的，而这却是公理。而你还来对我们说什么爱情和未来呢？
这些新名词是什么意思？看看你肮脏的过去吧！哪个男人愿意把你叫作是他
的妻子？哪个孩子愿意把你叫作是他的母亲？您说得不错，先生，所有您说
的话，我早已胆战心惊地对自己说过好几次了；不过，因为我总是独自一人
在心里想，所以总是不能一直想到底。现在您也对我讲这些话，那就是说事
情的确如此，一定得服从。您以您儿子的名义，以您女儿的名义对我说话，
您对我提起这两个名字真是太好了。那么，先生，请您以后有一天告诉您这
位美丽而纯洁的女儿，因为我是为了她才同意牺牲我自己的幸福的；您对她
说，在某个地方有个女人，这个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希望，一个思想，
一个梦想，可是因为有人以她的名义提出了要求，这个女人便放弃了所有这
一切，并用她的双手捏碎了自己的心，并因此而死了，因为我一定会心碎而
死的，先生，到那时候，天主也许会原谅我的。
迪瓦尔先生 （不由得非常感动）可怜的女人！
玛格丽特 您可怜我，先生，我相信您还哭了；谢谢您这些眼泪，这些眼泪会使我像您
希望的那样坚强起来。为了您儿子的安宁，为了他的幸福，为了他的前途，您
要求我跟他断绝关系；那么我该怎么做呢？请下命令吧，我已准备好了。
迪瓦尔先生 您一定得对他说您不再爱他了。
玛格丽特 （苦笑）他不会相信的。
迪瓦尔先生 一定得离开这儿。
玛格丽特 他会跟着去的。
迪瓦尔先生 那么……
玛格丽特 好啦，先生，您相信我爱阿尔芒，而且是一种非常真诚的爱，是吗？
迪瓦尔先生 是的，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 您相信我把我一生的全部欢乐和忏悔都放在这种爱情里了，是不是？
迪瓦尔先生 我相信是这样。
玛格丽特 那么，先生，请您像抱吻您女儿一样抱吻我一次，我向您保证，这个吻，这
个我所受到的唯一的真正纯洁的吻，将帮助我战胜我的爱情，您的儿子在一
星期内就可回到您的身边，也许会痛苦一段时间，但是他将永远也不会爱我
了；此外我还向您保证，刚才我们两人的谈话，他也永远不会知道。
迪瓦尔先生 （抱吻玛格丽特）您是一个品格非常高尚的姑娘，玛格丽特，可是我很
怕……
玛格丽特 噢！什么也别怕，先生；他会恨我的。（按铃，纳尼娜上）去请迪韦尔诺瓦
夫人来。
纳尼娜 是，夫人。（下）
玛格丽特 （对迪瓦尔先生）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先生！
迪瓦尔先生 请说，夫人，请说！
玛格丽特 几个小时以后，阿尔芒将经受一次他今生从未经受过的痛苦。他需要有一个
爱他的人在他身边；先生，到时候请您到这儿来，来陪伴他，现在让我们分
手吧，他随时都可能回来，如果让他看见了您，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迪瓦尔先生 可是您打算怎么办呢？
玛格丽持 如果我告诉了您，先生，那么您为了尽到自己的义务，就不得不阻止我去那
样做了。
迪瓦尔先生 那么，我能做些什么事来报答您呢？
玛格丽特 我总有一天要死的，在我死了以后，您可以在阿尔芒想起我并骂我的时候告
诉他，我是非常爱他的，并且已经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我听到有声音，别
了，先生。我们也许永远也不会再见面了，祝您幸福！
［迪瓦尔先生下。
第五场
［玛格丽特，普丽当丝（后上）
玛格丽特 （旁白）天主啊，请给我力量吧！（写信）
普丽当丝 （上）亲爱的玛格丽特，是您派人叫我吗？
玛格丽特 是的，我想请您办件事情。
普丽当丝 什么事？
玛格丽特 送一封信。
普丽当丝 送给谁？
玛格丽特 您看吧！（普丽当丝看到信封上写的地址，大吃一惊）别说了！马上就去吧。
第六场
［玛格丽特，阿尔芒（后上）
玛格丽特 （独自一人，继续写信）现在要写一封信给阿尔芒。我要对他说些什么呢？
我大概是疯了，要不我就是在做梦。这样做是不可能的！我永远也不会有这
样的勇气……不能要求一个人做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阿尔芒 （这时候阿尔芒已经进来，并走到了玛格丽特的身旁）玛格丽特，你在干什么？
玛格丽特 （一边站起来一边把信揉成一团）阿尔芒！……我没有干什么，亲爱的！
阿尔芒 你在写信吗？
玛格丽特 不，不，……是的。
阿尔芒 你为什么这样紧张，脸色这么苍白？玛格丽特，你写信给谁？把信给我。
玛格丽特 这封信是写给你的，阿尔芒；可是我以上天的名义求你，答应我现在不把信
交给你。
阿尔芒 我想我们之间已经不应该再有什么秘密和隐私了吧？
玛格丽特 好像更不应该有猜疑了吧。
阿尔芒 对不起！可是我自己心里也是一团糟。
玛格丽特 为什么？
阿尔芒 我父亲来了。
玛格丽特 你看见他了吗？
阿尔芒 没有，可是他在我家里留下了一封口气严厉的信。他已经知道我住在这儿跟你
同居。他可能今天晚上要来。看来总要作一番冗长的解释，因为天知道人家对
他说了些什么，我怎样才能对他说清楚；不过他会见到你的，只要他一见到你，
他便会喜欢你的！再说，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是的，我现在靠他为生，可是，
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去找工作的。
玛格丽特 （旁白）他是多么爱我啊！（高声）亲爱的，你一定不能跟你父亲闹翻。你
不是跟我说他就要来了吗？那么，我先避一避，不让他一开始便见到我，随
后我再来，来到你的身边。我将扑到他的脚下，苦苦哀求他，直到他同意不
拆散我们。
阿尔芒 你怎么说这样的话，玛格丽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听了我带来的消息你不至
于这样激动，你几乎快倒下了。这儿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这封信……
（伸手拿信）。
玛格丽特 （止住他）这封信里写着一件我现在不能对你说的事情，你知道，有些事情
是不能当面讲的，即使写在纸上也不能当面念的。这封信是我对你的爱的一
个证据，亲爱的阿尔芒，这我可以用我们的爱情来向你保证，你别再追问我了。
阿尔芒 那么你就留着这封信吧，玛格丽特，一切我都知道了。今天上午普丽当丝全告
诉我了，就是为了这个我才去巴黎的。我知道了你想为我作的牺牲。就在你为
我们的爱情操碎心的时候，我也同样在操心。现在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这就
是你不愿意告诉我的秘密吧！亲爱的玛格丽特，你那一片深情厚意，我该怎么
报答你才好呢？
玛格丽特 那么，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你可以让我走了。
阿尔芒 走！
玛格丽特 我至少要离开一会儿吧！你父亲不是随时都会来吗？我只是离开你几步远，
在花园里，跟居斯塔夫和妮谢特在一起；你要我回来只要叫我一声就行了。
我怎么能离开你呢？如果你父亲生气，你就劝他消气，随后我们的计划就可
以成功了，是不是？我们两人将一起生活，像过去一样相亲相爱；像三个月
以来一样幸福快乐！因为你是幸福的，是不是？因为你没有什么可以谴责我
的，是不是？你告诉我吧，这会使我心里觉得好受的。可是，如果我曾经使
你痛苦过，那就请你原谅我，因为我爱你胜过任何人。你也一样，你爱我，
是不是？那么，不管我给你的爱情证明是什么，你也不会轻视我，咒骂我……
阿尔芒 你为什么要落眼泪呢？
玛格丽特 我刚才是有点儿想哭；而现在，你看，我已经平静了。我要去找妮谢特和居
斯塔夫了。我在那儿，我永远是你的，我随时准备到你这儿来，我永远爱你。
你瞧，我不是在微笑吗？回头见，我永远也不会变的！
［玛格丽特边向外走边向阿尔芒送飞吻。
第七场
［阿尔芒，纳尼娜（后上）
阿尔芒 亲爱的玛格丽特！只不过想到要分开一会儿，她便害怕到这样的程度！（按
铃）她是多么爱我啊！（对刚上的纳尼娜）纳尼娜，如果有一位先生要见我，
他是我的父亲，请马上带到这儿来。
纳尼娜 是，先生！
阿尔芒 其实我用不着这样惊慌失措的，我父亲会理解我的。过去的事已经死了。而
且，玛格丽特和其他的女人有多么不同啊！我刚才遇到的那个奥琳普，她总
是想着吃喝玩乐；这些什么人也不爱的女人心灵空虚，一定要用喧闹来填补。
几天以后，她要举行一次舞会。她邀请了我，还有玛格丽特。就好像玛格丽
特和我注定要回到那个社会里去似的！啊，当玛格丽特不在的时候，时间过
得多慢啊！……这本是什么书？《玛侬·莱斯科》！玛侬，一个心中有爱的
女人是不会干你干的这种事的！……这本书怎么会在这儿的呢？（纳尼娜拿
进一盏灯来，随后下）“我向你发誓，我亲爱的骑士，你是我心中的偶像；
在这个世界上，能像我这样爱你的只有我一个人；可是你难道没有看见，我
可怜的亲爱的灵魂，在我们现在这样的处境里，忠实是一种愚蠢的美德？难
道你以为，一个人在缺少面包时难道还能温情脉脉？饥饿会使我犯致命的错
误；有一天我发出最后一声叹息时还以为发出的是爱情的叹息呢。我爱你，
请相信这一点吧；可是请给我一点时间来安排我们的命运吧。让那个快要落
进我罗网的人倒霉吧！我的工作是为了使我的骑士富有和幸福！我的哥哥会
把你的玛侬的消息告诉你的，他也将告诉你，她也曾为了不得不离开你而哭
泣过……”（神色忧郁地把书推开，随后忧心忡忡地呆了一会儿）她的话很
有道理，可是她并不是在爱，因为爱情是不讲什么道理的……（向窗口走去）
看这本书叫人难受，它写得不真实！……（按铃）七点钟了，我父亲今天晚
上不来了。（对进来的纳尼娜）请夫人进来。
纳尼娜 （神色尴尬）夫人不在，先生。
阿尔芒 她在哪儿？
纳尼娜 她在路上；她要我对先生说，她很快便要回来的。
阿尔芒 迪韦尔诺瓦夫人跟她一起走的吗？
纳尼娜 迪韦尔诺瓦夫人比她早走一会儿。
阿尔芒 很好……（自言自语）有可能她去巴黎照料她的拍卖事项！幸好我已关照过普
丽当丝了，普丽当丝会设法阻止她的！……（向窗外张望）我好像看见花园里
有个影子，大概是她。（呼叫）玛格丽特！玛格丽特！没有人！……（走到室
外去叫）纳尼娜！纳尼娜！……（回到室内，按铃）纳尼娜也不在，她没有回
答。这是什么意思？这种空虚使我浑身发冷。这种寂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幸的
事。为什么我让玛格丽特走呢？她有些事情瞒着我。她不是还哭了吗？是她欺
骗了我吗？……她，欺骗我！就在她想为我牺牲一切的时候……可是她也许遇
到了什么意外！……她也许受伤了！也许死了！我一定得搞清楚……
［他向花园走去。刚走到门口，便碰上了正要进来的送信人。
第八场
［阿尔芒，送信人
送信人 阿尔芒·迪瓦尔先生住在这儿吗？
阿尔芒 就是我。
送信人 这儿有一封给您的信。
阿尔芒 是从哪里来的？
送信人 从巴黎来的。
阿尔芒 是谁要您送来的？
送信人 一位夫人。
阿尔芒 您怎么会一直走到里面来的呢？
送信人 花园的栅栏门开着，我一个人也没遇到，后来我看见这儿有灯光，我想……
阿尔芒 好啦，您走吧！
［送信人下。
第九场
［阿尔芒，迪瓦尔先生（后上）
阿尔芒 这封信是玛格丽特写来的……为什么我心里这么乱？也许她在什么地方等我，
写信给我要我去找她……（拆信）我在发抖。唉，我真孩子气！（迪瓦尔先生
上，站在阿尔芒背后；阿尔芒读信）“阿尔芒，在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
（他突然怒吼一声，一回头看见他的父亲，便扑在父亲的怀里呜咽起来）啊，
爸爸！爸爸！
奥特伊。一座乡村别墅的客厅内。舞台深处的壁炉上面是一面没有涂锡的镜
子。壁炉两旁各有一扇门。可以看到屋外花园里的景色。
第一场
［纳尼娜（午餐刚结束，拿走一只茶盘），普丽当丝，阿尔芒
普丽当丝 玛格丽特在哪儿？
纳尼娜 夫人跟妮谢特小姐和居斯塔夫在花园里，他们两位刚同夫人一起吃了午饭，要
在这里呆一天呢。
普丽当丝 我去找他们。
阿尔芒 （纳尼娜下，阿尔芒上）普丽当丝，我有话跟您说。两星期以前，您是坐着玛
格丽特的马车离开这儿的吗？
普丽当丝 是的。
阿尔芒 从那以后，我们就没有见过那辆马车和那些马。一星期以前，您从这里走的时
候似乎有点儿怕冷，玛格丽特把一件开司米大衣借给您，您也没有还来过。还
有昨天，她交给您一些手镯和钻石，说是让您去镶嵌的。——这些马、车、开
司米大衣和钻石，都到哪儿去了？
普丽当丝 您要我说实话吗？
阿尔芒 我求您说实话。
普丽当丝 车马退给车行，他们用半价收回。
阿尔芒 开司米大衣呢？
普丽当丝 卖了。
阿尔芒 钻石呢？
普丽当丝 今天早上当掉了。——我现在是来送当票的。
阿尔芒 为什么您没有把这一切都告诉我。
普丽当丝 玛格丽特不让我说。
阿尔芒 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卖掉当掉呢？
普丽当丝 为的是还债呗——哼，亲爱的，您以为只要能够相爱，能够离开巴黎，到这
儿来过天堂里的田园生活就够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在这种诗情画意的生
活旁边，还有现实的生活呢。我刚才去看过公爵，因为我想尽可能减少些玛
格丽特的牺牲，可是公爵一个子儿也不肯再给了，除非她离开您；可是玛格
丽特是绝对不愿意的！
阿尔芒 好心肠的玛格丽特啊！
普丽当丝 是的，好心肠的玛格丽特；真是太好心肠了，因为谁知道这件事将如何结束
呢？还有呢，为了还清她剩下的债，她想放弃她所有现在手里还有的东西。
我口袋里有一份她的拍卖计划，是她的经纪人刚才交给我的。
阿尔芒 一共要多少钱？
普丽当丝 至少五万法郎。
阿尔芒 您去请那些债主宽限两个星期；两星期以后，我全部付清。
普丽当丝 您去借？……
阿尔芒 是的。
普丽当丝 这可太妙了！和您的父亲闹翻，将来的事将更加难办。
阿尔芒 我早就猜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已经给我的公证人写了信。说我要把从我母亲
那儿得到的那份财产移转给别人。我刚才收到回信，说是契约已经准备好，还
有几项手续要办。今天白天我就要去巴黎签约。在这以前，请别让玛格丽特……
普丽当丝 那么我带来的拍卖计划怎么办？
阿尔芒 等我走了以后您就交给她，就像您什么也没跟我说一样，因为决不能让她知道
我们刚才说的话。她来了，别说了！
第二场
［玛格丽特，妮谢特，阿尔芒，普丽当丝
［玛格丽特进来时，把一个手指按在嘴上，示意普丽当丝别多嘴。
阿尔芒 （对玛格丽特）亲爱的！你替我骂骂普丽当丝。
玛格丽特 为什么？
阿尔芒 我昨天请求她顺便到我家去看看有没有信给我捎来，因为我离开巴黎已经有半
个月了；可是她却听过就忘了，所以我现在不得不离开这儿一两个小时。我已
经有一个月没有给我父亲写信了。没有人知道我在什么地方。连我的仆人也不
知道，因为我不愿意有人来打扰我。今天天气很好，又有妮谢特和居斯塔夫陪
着你；我这就跳上一辆马车回家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玛格丽特 去吧，亲爱的，去吧，如果你没有写信给你的父亲，这可不是我的错。我跟
你讲过好几次要跟他写信。快些回来，你回来的时候，一定会看到妮谢特、
居斯塔夫和我一起在这儿边谈边干活。
阿尔芒 一小时以后就回来。（玛格丽特送他到门口；回来时对普丽当丝）一切都已安
排好了吗？
普丽当丝 安排好了。
玛格丽特 单子呢？
普丽当丝 在这儿。经纪人过会儿来跟您商量；我，我饿死了，我要吃饭去了。
玛格丽特 您去吧；您想吃什么纳尼娜都会给您的。
第三场
［前场人物，除阿尔芒和普丽当丝
玛格丽特 （对妮谢特和居斯塔夫）你们看，三个月以来我们就是这么生活的。
妮谢特 你幸福吗？
玛格丽特 那还用问！
妮谢特 我不是早对你说过，玛格丽特，真正的幸福在于舒适安宁，心安理得……我和
居斯塔夫不知说过多少次：“什么时候玛格丽特才能爱上一个人，过上平静的
生活呢？”
玛格丽特 现在你们的祝愿已经实现了；我心有所爱，我很幸福；就因为我看到了你们
两人相爱的幸福才使我产生了羡慕之情。
居斯塔夫 事实上我们两人是幸福的，妮谢特，是不是？
妮谢特 那当然，而且用不了多少钱。你，你是个贵妇人，你从来也不来看看我们；如
果你来看了，你就会乐意和我们一样生活了。你以为这儿的生活很简单，可如
果你看了我们在布朗什街上的两个小房间，还不知你会说些什么呢；这两个小
房间在六层楼上，窗户朝着花园，可是花园的主人从来不到花园里去散散步。
——有了自己的花园却不到里面去散步，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居斯塔夫 我们好像生活在一本德国小说或是歌德的一部田园诗里，还有舒伯特的音乐
伴奏。
妮谢特 噢，我劝你开开玩笑，因为玛格丽特在这儿。在只有我们两人时，你不开玩
笑，温和得像头绵羊，柔顺得像只小斑鸠。（对玛格丽特）你不知道他还想
让我搬家呢，他觉得我们的生活过于单调了。
居斯塔夫 不，我只是觉得我们住的地方太高了。
妮谢特 你只要不出门，也就不清楚住在几层楼上了。
玛格丽特 你们两个人都是那么可爱。
妮谢特 他说他有六千法郎年金，要我别再工作了；还说今后要替我买一辆马车。
居斯塔夫 这一天也许终究会来的。
妮谢特 我们不用着急；首先要等你伯父改变对我的看法，接受你做他的继承人，接受
我做他的侄媳妇。
居斯塔夫 他已经开始改变看法了。
玛格丽特 这是因为他不了解你；如果他了解你，他一定会发疯般地喜欢你。
妮谢特 不，他的伯父从来也不愿意见我。他伯父那一代人以为小女工总是会害得像他
侄子那样的人倾家荡产的；他想让他的侄子娶个上流社会的女人；我，我难道
就不是这个社会上的人吗？
居斯塔夫 他会变得开通些的；自从我当上律师以后，他对我已宽容多了。
妮谢特 噢，是啊！我忘了告诉你：居斯塔夫已经当上律师了。
玛格丽特 那么一旦我要打官司，就请他。
妮谢特 他已经出庭为人辩护过了，我还去旁听的呢。
玛格丽特 他打赢了吗？
居斯塔夫 我打输了，彻底输了。我那个被告被判了十年徒刑。
妮谢特 真运气！
玛格丽特 为什么还说是运气呢？
妮谢特 他给辩护的那个当事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律师这个行当真滑稽！如果一个
律师敢于自夸：“我手里有个杀害了亲生父母和孩子的罪犯；可是我就有这样
的才能，可以让法庭宣告他无罪，把这个社会的不可缺少的装饰品还给它。”
那么他一定是个名满天下的大律师。
玛格丽特 既然他已经做律师了，我们马上便可以参加你们的婚礼了吗？
居斯塔夫 如果我结婚的话。
妮谢特 怎么，先生，如果您结婚？我当然希望您结婚，而且是跟我结婚！您再也娶不
到比我更好、更爱您的女人了。
玛格丽特 那么，什么时候呢？
妮谢特 快了。
玛格丽特 你真幸福！
妮谢特 你将来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吗？……
玛格丽特 你要我嫁给谁呢？
妮谢特 阿尔芒呗。
玛格丽特 阿尔芒？他有权利爱我，但没有权利娶我；我当然希望得到他的心，但我永
远也得不到他的姓氏。有些事情，一个女人干了以后永远也洗刷不清。你知
道，妮谢特，这样的女人就不该嫁人，免得她丈夫今后有权利责备她。如果
我要阿尔芒娶我，他明天就会娶我；可是因为我太爱他了，不能求他作出这
样的牺牲！——居斯塔夫先生，我说得对不对？
居斯塔夫 您真是个好姑娘，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 不，只不过一个诚实的男人也会像我这么想的。我总是这样的。我现在很高
兴，因为我正在享受的是我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幸福。我感谢天主，再也不敢
对上天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妮谢特 居斯塔夫是在夸大其辞。他，如果他是阿尔芒，他会娶你的；居斯塔夫，是不
是？
居斯塔夫 可能会的；再说，女人的贞洁属于她们第一个恋人；而不属于她们第一个情
人。
妮谢特 除非她们的第一个情人就是她们的第一个恋人；这样的例子有的是。
居斯塔夫 （握妮谢特的手）而且不是远在天边，是吗？
妮谢特 （对玛格丽特）总之，只要你能幸福就行，其他有什么关系！
玛格丽特 我很幸福。以前谁会想到，我，玛格丽特·戈蒂埃，有朝一日会全身心地生
活在一个男人的爱情里面，整天整天地坐在他身旁干活、看书，听他说话呢？
妮谢特 像我们一样。
玛格丽特 我可以跟你们坦率地讲；因为你们两人是相信我的，是怀着真诚的感情听我
说话的。有时候我会忘记我从前是怎样一个女人，从前的我和今天的我之间
的距离真是太远了，变成了两个判若云泥的女人，现在的这个女人几乎已记
不起从前的那个女人了。当我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戴着大草帽，胳膊上搭着
准备晚上御寒的皮大衣，和阿尔芒一起登上小船，小船顺流而下，一直漂到
附近小岛上的柳树底下时，谁也不会想到，甚至连我自己也不会想到，这个
白色的人影会是玛格丽特·戈蒂埃。过去我买花付的钱，比一个普通人家一
年的日常开销还要多；可是现在呢，阿尔芒今天早上给我的这朵花，足够我
闻上整整一天的。
再说，你们也完全清楚爱情是怎么回事：时间仿佛缩短了，几个星期几个月
就这样不知不觉、逍遥自在地过去了。是的，我很幸福，可是我还想更加幸
福；因为有些事你们还不知道……
妮谢特 什么事？
玛格丽特 你们刚才说我从前的生活跟你们不一样；这句话你们不会对我再说很长时间
了。
妮谢特 怎么回事？
玛格丽特 我要把我巴黎那套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卖掉，我甚至都不想再去住在那儿
了，这件事阿尔芒连做梦也不会想到的。我要把我所有债都还清，在你们家
附近租一座小房子，买几件简单的家具；我们将就这样生活，把一切都忘掉，
也让别人忘掉我们。夏天我们再到乡下来，不过住房要比这儿简朴些。谁在
问什么是幸福？你们已经告诉过我了；而现在，如果他们需要，我也可以告
诉他们。
纳尼娜 夫人，有一位先生要见您，说是有话跟您说……
玛格丽特 （对妮谢特和居斯塔夫）大概是经纪人，我正在等他；你们去花园里等我，
我马上就来。随后我和你们一起去巴黎……我们一起把这件事办完。（对纳
尼娜）请他进来。
［玛格丽特向正在走出去的妮谢特和居斯塔夫打过招呼以后，向门口走去；来人上。
第四场
［迪瓦尔先生、玛格丽特、纳尼娜（后上）
迪瓦尔先生 （站在门口）是玛格丽特·戈蒂埃小姐吗？
玛格丽特 是我，先生，请问阁下是谁？
迪瓦尔先生 我是迪瓦尔先生。
玛格丽特 迪瓦尔先生？
迪瓦尔先生 是的，小姐；阿尔芒的父亲。
玛格丽特 （不知所措）阿尔芒不在，先生。
迪瓦尔先生 小姐，这我知道！……我来是想跟您谈谈。请听我说。——小姐，我的儿
子为了您已经名誉扫地了，快要破产了。
玛格丽特 先生，您搞错了。感谢天主，现在已经没有人再谈起我了，我也不接受阿尔
芒任何东西。
迪瓦尔先生 这就是说，因为您的穷奢极侈是无人不晓的；这就是说，我的儿子已经下
流到和您一起挥霍起您从其他人那儿搞来的钱了？
玛格丽特 先生，请原谅我；因为我是个女人，而且我是在自己家里，这两条理由都站
在我这边，所以请您对我客气一些。您跟我讲话用的那种语气，不像是一个
我第一次见到的上流社会的人所应有的，因此……
迪瓦尔先生 因此什么？
玛格丽特 因此请允许我要失陪了，这样做对我好，对您更好。
迪瓦尔先生 是啊，听到您这些话，看到您这种态度，很难说这些话是借用别人的，这
种态度是故意装出来的。人家早已对我说过，您是个危险的人。
玛格丽特 是的，先生，我是危险的；可是只对我自己危险，而不是对别人。
迪瓦尔先生 不管是不是危险，小姐，阿尔芒为了您就要破产了，这可假不了！
玛格丽特 我再对您说一遍，先生，出于我对阿尔芒父亲的尊敬，我再说一遍，您搞错
了。
迪瓦尔先生 那么，我公证人写来的这封信又说明了什么呢；他通知我说，阿尔芒为了
您，要移转一笔年金。
玛格丽特 我向您保证，先生，如果阿尔芒做了这件事，也是瞒着我做的；因为他很清
楚，他为我作出的这种牺牲，我是不会接受的。
迪瓦尔先生 可是，您以前并不总是这样说话的。玛格丽特 是的，先生；可是那时候
我并没有爱上什么人。
迪瓦尔先生 那么现在呢？
玛格丽特 现在天主可怜我，给了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我现在正在用一个女人能在心底
深处找到的最最纯洁的感情在爱一个人。
迪瓦尔先生 讲起漂亮话来了。
玛格丽特 请听我说，先生……天主啊，我知道人们很难相信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的誓
言的。可是我还是要以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最宝贵的东西，以我对阿尔芒的爱
情，向您发誓说，他这样做，我是不知道的。
迪瓦尔先生 可是，小姐，您总得靠什么维持生活吧？
玛格丽特 我本来是不愿意对您说的，可是您现在逼我非说出来不可，先生；可是因为
我非常看重阿尔芒父亲对我的看法，我就说出来吧。自从我认识您的儿子，
为了不让我的爱情有片刻跟以往发生在我身边的所谓的爱情有所相像，我当
掉了或者卖掉了我的开司米衣服、钻石、首饰和马车；刚才有人对我说有个
人要见我，我还以为是我的经纪人呢，我正要让他去把我所有的家具、油画、
挂毯，还有您刚才指责我的奢侈生活中的其他东西统统卖掉。总之，如果您
不相信我说的话，这就是一份清单，我事先并不知道您要来，先生，因此，
您总不至于以为这张单子是我预先准备好要给您看的吧；如果您有怀疑，就
请看吧！
［玛格丽特把刚才普丽当丝交给她的那张拍卖单子递给迪瓦尔先生。
迪瓦尔先生 一份卖掉您家具的契约，买主负责替您还债，并把多余钱款付给您。（惊
奇地看着玛格丽特）难道是我搞错了吗？
玛格丽特 是的，先生，您搞错了；更可以说，您刚才搞错了。是的，我过去是个放荡
的女人；是的，我有一个不光彩的过去。自从我爱上了阿尔芒，为了洗刷我
过去的污点，我真愿意流尽我最后一滴血。唉，不管别人在您面前说了些什
么，我总还是个有良心的好人；等您慢慢了解我以后，您会看出来的……是
阿尔芒改变了我！——他从前爱我，现在还在爱我。您是他的父亲，您应该
跟他一样好心肠。我求您了，别对他说我的坏话；他会相信您的，因为他爱
您；而我呢，我尊敬您，我也爱您，因为您是他的父亲。
迪瓦尔先生 对不起，夫人，我刚才太鲁莽了。我以前不了解您，因此不能预见到我现
在在您身上发现的所有这些高尚的品质。我来的时候非常生气，是因为我
的儿子不写信给我，忘记了父亲，我把这些都怪罪于您了；夫人，真是对
不起。
玛格丽特 先生，我非常感谢您说了这么许多美好的话。迪瓦尔先生 那么，我是不是
能求您，以您崇高的感情的名义，给阿尔芒一个您能给他的最最伟大的证据
吗？
玛格丽特 啊，先生，我求您别说了。您将要要求我的是一件可怕的事，这件事我早就
料到了，所以更加显得可怕。您早应该来了，我已经够幸福了。
迪瓦尔先生 我现在已经不再生气了。我们可以推心置腹地一起谈谈，虽然我们的想法
不一样，可是我们的感情是相同的。我们两人都争着要向我们所爱的人证
明这种感情，是不是？
玛格丽特 是的，先生，是的。
迪瓦尔先生 您的心灵中有很多女人所没有的豁达大度；因此，玛格丽特，我是作为一
个父亲，作为一个为了他两个孩子的幸福的父亲跟您谈话的。
玛格丽特 他两个孩子的幸福？
迪瓦尔先生 是的，玛格丽特，他两个孩子的幸福。我有一个女儿，漂亮、纯洁得像个
天使。她爱上了一个年轻人，而且她，她也是把这种爱情当成了她一生的
希望；可是，她是有权利得到这种爱情的。我就要让她出嫁了，我已经写
信告诉阿尔芒了，可是阿尔芒整天在您这儿，甚至连我的信也没有收到；
也许我死了他也不会知道，好吧，现在说说我的女儿，可爱的布朗什，她
就要嫁给一个正派的人了，她将进入一个体面的家庭，这个家庭也要我们
这个家庭像他们一样洁白无瑕。上流社会的要求是很苛刻的，尤其是外省
的上流社会。不管您在阿尔芒的眼中是多么纯洁，而且由于您刚才流露出
的感情，我也认为您很纯洁，可是在社会上其他人眼里，您却并不纯洁，
他们将永远只看到您的过去，而冷酷无情地把您拒之门外。我未来女婿的
家人已经知道了阿尔芒现在的生活作风，他们已向我宣称，如果阿尔芒不
改变现在的生活，他们就要退婚了。一个跟您无怨无仇的年轻姑娘的终身
大事也许就要毁在您的手里了。玛格丽特，请以您的爱情的名义，把我女
儿的幸福给我吧。
玛格丽特 您真好，先生，肯这样跟我说话，如此真诚的请求我怎么能拒绝呢？是的，
我懂得您的心思；您说得很有道理，我要离开巴黎，我将跟阿尔芒分开一段
时间。离别是痛苦的，可是我愿意为了您而这样做，为了不让您对我有任何
抱怨，……而且，久别重逢的乐趣会使我忘掉离别时的悲伤。您总会允许他
有时候给我写写信吧，一直到他的妹妹出嫁以后……
迪瓦尔先生 谢谢，玛格丽特，谢谢；可是我还有别的事情要求您呢。
玛格丽特 别的事情！您还能有什么事情要求我呢？
迪瓦尔先生 请好好听我说，我的孩子，该做的事情我们还是一下子做了干净；暂时的
离别是不够的。
玛格丽特 您要我跟阿尔芒一刀两断吗？
迪瓦尔先生 必须这样做！
玛格丽特 这是绝对办不到的！……我们相爱得有多深，您难道不知道吗？我没有朋
友，没有父母，没有家庭，您难道不知道吗？我的过去，阿尔芒已经原谅我
了，那时候他对我发誓说他将代替这一切，我也就把我整个生命交托给他了，
您难道不知道吗？最后还有，我已经得了不治之症，没有几年可以活了，您
难道不知道吗？离开阿尔芒，先生，那就是立刻要我的命啊！
迪瓦尔先生 好啦，好啦，安静点吧，别说得太过分了……您还年轻，您还漂亮；您说
的病，只不过是因为生活不安定有点儿累罢了。不到人们乐意去死的年纪
您是不会死的。我向您要求的那种牺牲是非常大的，这我知道，可是您却
非这样做不可。请听我说。您认识阿尔芒才三个月，而您说您爱他！可是
这么短时间的爱情是没有权利毁掉一个人前途的。如果您还跟他呆在一起，
我儿子的整个前途就要被您毁了！您能肯定这种爱情是永恒的吗？您是不
是已经发现被欺骗了呢？如果有一天，您突然发现您并不爱我的儿子，您
是不是再去爱另一个人，这样就太迟了。玛格丽特，请您原谅，可是过去
的事情使我有权作这些猜想。
玛格丽特 这决不可能，先生，我以前从来没有爱过什么人，今后也不会像我现在爱阿
尔芒一样爱别人。
迪瓦尔先生 算了，可是，如果不是您搞错了，也许是他搞错了。在他这种年纪，能许
下诺言而永远不变心吗？人心里的感情不是永远在变化吗？同样是一颗心，
在做儿子时爱父母胜过一切，做丈夫时爱妻子胜过爱父母，做了父亲后，
爱子女胜过爱父母、妻子和情妇。大自然对我们的要求很高，因为它什么
都给了我们。所以说，也许你们两人都弄错了，这是完全有可能的。现在，
您是否愿意看看面前的现实和肯定要发生的情况呢？您在听我说，是吗？
玛格丽特 我当然在听，我的天主！
迪瓦尔先生 您现在准备为我的儿子牺牲一切，可是如果他接受了您的牺牲，他能有什
么同样的牺牲以用作给您的回报呢？他占有了您的青春，随后，当他感到
厌烦的时候，因为人总会感到厌烦的，到那时候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如
果他是个普通的人，那他便会对着您的脸辱骂您的过去，随后便弃您而去，
说他这样只是按别人的做法做罢了；如果他是个正派的人，那么他就要娶
您，或者至少把您留在他身边，这种关系，或者说这种婚姻，既没有贞洁
做基础，也没有宗教可依靠，也没有家庭可以当作归宿。这种事对年轻人
来说还可得到原谅，可是如果发生在成年人身上呢？他还能有什么远大的
理想？他还能干出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来？为了儿子的幸福我辛辛苦苦干
了二十年，我还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安慰呢？你们的相爱并不是两人纯洁
的感情的果实，也不是两人天真的爱情的结合，而是人间最最普通的狂热，
是从一个人的任性和另一个人的幻想中产生出来的。到你们两人都老了以
后，这种狂热还能剩下些什么呢？谁敢对您说等您年纪老了他仍会像过去
一样对待您？谁敢对您说他的幻想不会随着您的青春一起消失呢？
玛格丽特 唉，真是这样！
迪瓦尔先生 您现在便可以想象到，等您将来老了以后，将会感到多么凄凉，多么孤
独，多么一无用处。您将会留下些什么回忆呢？您能得到些什么好处呢？
您和我儿子要走的是两条完全相反的路，出于偶然，这两条路暂时连接在
一起，可是理智将使两条路永远分开。在你们过着这种一心为自己安排的
生活时，你们不可能预见到会发生什么事。你们已经幸福了三个月，既然
这种幸福已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就别去玷污它吧；把这种幸福保存在您
心里吧，但愿这种幸福能使您坚强起来，您有权向它要求的也只有这些了。
将来总有一天，您将会为您所做过的事情而自豪，您一生都会觉得自己是
值得尊重的。这是一个了解人生的人在对您说话，这是一个父亲在向您哀
求。好吧，玛格丽特，请向我证明您是真心爱我的儿子的，拿出勇气来吧！
玛格丽特 （自言自语）一个人不管做了什么，跌倒以后是永远也爬不起来了！天主也
许会原谅您，可是世人却是毫不宽容的啊！的确如此，你有什么权利到别人
家里去占据一个只有有德行的人才能占有的位子呢？……你爱他！这又算得
了什么呢？真是一条响亮的理由！不管你拿出多少理由来证明这种爱情，别
人都是不会相信的，而这却是公理。而你还来对我们说什么爱情和未来呢？
这些新名词是什么意思？看看你肮脏的过去吧！哪个男人愿意把你叫作是他
的妻子？哪个孩子愿意把你叫作是他的母亲？您说得不错，先生，所有您说
的话，我早已胆战心惊地对自己说过好几次了；不过，因为我总是独自一人
在心里想，所以总是不能一直想到底。现在您也对我讲这些话，那就是说事
情的确如此，一定得服从。您以您儿子的名义，以您女儿的名义对我说话，
您对我提起这两个名字真是太好了。那么，先生，请您以后有一天告诉您这
位美丽而纯洁的女儿，因为我是为了她才同意牺牲我自己的幸福的；您对她
说，在某个地方有个女人，这个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希望，一个思想，
一个梦想，可是因为有人以她的名义提出了要求，这个女人便放弃了所有这
一切，并用她的双手捏碎了自己的心，并因此而死了，因为我一定会心碎而
死的，先生，到那时候，天主也许会原谅我的。
迪瓦尔先生 （不由得非常感动）可怜的女人！
玛格丽特 您可怜我，先生，我相信您还哭了；谢谢您这些眼泪，这些眼泪会使我像您
希望的那样坚强起来。为了您儿子的安宁，为了他的幸福，为了他的前途，您
要求我跟他断绝关系；那么我该怎么做呢？请下命令吧，我已准备好了。
迪瓦尔先生 您一定得对他说您不再爱他了。
玛格丽特 （苦笑）他不会相信的。
迪瓦尔先生 一定得离开这儿。
玛格丽特 他会跟着去的。
迪瓦尔先生 那么……
玛格丽特 好啦，先生，您相信我爱阿尔芒，而且是一种非常真诚的爱，是吗？
迪瓦尔先生 是的，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 您相信我把我一生的全部欢乐和忏悔都放在这种爱情里了，是不是？
迪瓦尔先生 我相信是这样。
玛格丽特 那么，先生，请您像抱吻您女儿一样抱吻我一次，我向您保证，这个吻，这
个我所受到的唯一的真正纯洁的吻，将帮助我战胜我的爱情，您的儿子在一
星期内就可回到您的身边，也许会痛苦一段时间，但是他将永远也不会爱我
了；此外我还向您保证，刚才我们两人的谈话，他也永远不会知道。
迪瓦尔先生 （抱吻玛格丽特）您是一个品格非常高尚的姑娘，玛格丽特，可是我很
怕……
玛格丽特 噢！什么也别怕，先生；他会恨我的。（按铃，纳尼娜上）去请迪韦尔诺瓦
夫人来。
纳尼娜 是，夫人。（下）
玛格丽特 （对迪瓦尔先生）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先生！
迪瓦尔先生 请说，夫人，请说！
玛格丽特 几个小时以后，阿尔芒将经受一次他今生从未经受过的痛苦。他需要有一个
爱他的人在他身边；先生，到时候请您到这儿来，来陪伴他，现在让我们分
手吧，他随时都可能回来，如果让他看见了您，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迪瓦尔先生 可是您打算怎么办呢？
玛格丽持 如果我告诉了您，先生，那么您为了尽到自己的义务，就不得不阻止我去那
样做了。
迪瓦尔先生 那么，我能做些什么事来报答您呢？
玛格丽特 我总有一天要死的，在我死了以后，您可以在阿尔芒想起我并骂我的时候告
诉他，我是非常爱他的，并且已经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我听到有声音，别
了，先生。我们也许永远也不会再见面了，祝您幸福！
［迪瓦尔先生下。
第五场
［玛格丽特，普丽当丝（后上）
玛格丽特 （旁白）天主啊，请给我力量吧！（写信）
普丽当丝 （上）亲爱的玛格丽特，是您派人叫我吗？
玛格丽特 是的，我想请您办件事情。
普丽当丝 什么事？
玛格丽特 送一封信。
普丽当丝 送给谁？
玛格丽特 您看吧！（普丽当丝看到信封上写的地址，大吃一惊）别说了！马上就去吧。
第六场
［玛格丽特，阿尔芒（后上）
玛格丽特 （独自一人，继续写信）现在要写一封信给阿尔芒。我要对他说些什么呢？
我大概是疯了，要不我就是在做梦。这样做是不可能的！我永远也不会有这
样的勇气……不能要求一个人做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阿尔芒 （这时候阿尔芒已经进来，并走到了玛格丽特的身旁）玛格丽特，你在干什么？
玛格丽特 （一边站起来一边把信揉成一团）阿尔芒！……我没有干什么，亲爱的！
阿尔芒 你在写信吗？
玛格丽特 不，不，……是的。
阿尔芒 你为什么这样紧张，脸色这么苍白？玛格丽特，你写信给谁？把信给我。
玛格丽特 这封信是写给你的，阿尔芒；可是我以上天的名义求你，答应我现在不把信
交给你。
阿尔芒 我想我们之间已经不应该再有什么秘密和隐私了吧？
玛格丽特 好像更不应该有猜疑了吧。
阿尔芒 对不起！可是我自己心里也是一团糟。
玛格丽特 为什么？
阿尔芒 我父亲来了。
玛格丽特 你看见他了吗？
阿尔芒 没有，可是他在我家里留下了一封口气严厉的信。他已经知道我住在这儿跟你
同居。他可能今天晚上要来。看来总要作一番冗长的解释，因为天知道人家对
他说了些什么，我怎样才能对他说清楚；不过他会见到你的，只要他一见到你，
他便会喜欢你的！再说，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是的，我现在靠他为生，可是，
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去找工作的。
玛格丽特 （旁白）他是多么爱我啊！（高声）亲爱的，你一定不能跟你父亲闹翻。你
不是跟我说他就要来了吗？那么，我先避一避，不让他一开始便见到我，随
后我再来，来到你的身边。我将扑到他的脚下，苦苦哀求他，直到他同意不
拆散我们。
阿尔芒 你怎么说这样的话，玛格丽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听了我带来的消息你不至
于这样激动，你几乎快倒下了。这儿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这封信……
（伸手拿信）。
玛格丽特 （止住他）这封信里写着一件我现在不能对你说的事情，你知道，有些事情
是不能当面讲的，即使写在纸上也不能当面念的。这封信是我对你的爱的一
个证据，亲爱的阿尔芒，这我可以用我们的爱情来向你保证，你别再追问我了。
阿尔芒 那么你就留着这封信吧，玛格丽特，一切我都知道了。今天上午普丽当丝全告
诉我了，就是为了这个我才去巴黎的。我知道了你想为我作的牺牲。就在你为
我们的爱情操碎心的时候，我也同样在操心。现在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这就
是你不愿意告诉我的秘密吧！亲爱的玛格丽特，你那一片深情厚意，我该怎么
报答你才好呢？
玛格丽特 那么，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你可以让我走了。
阿尔芒 走！
玛格丽特 我至少要离开一会儿吧！你父亲不是随时都会来吗？我只是离开你几步远，
在花园里，跟居斯塔夫和妮谢特在一起；你要我回来只要叫我一声就行了。
我怎么能离开你呢？如果你父亲生气，你就劝他消气，随后我们的计划就可
以成功了，是不是？我们两人将一起生活，像过去一样相亲相爱；像三个月
以来一样幸福快乐！因为你是幸福的，是不是？因为你没有什么可以谴责我
的，是不是？你告诉我吧，这会使我心里觉得好受的。可是，如果我曾经使
你痛苦过，那就请你原谅我，因为我爱你胜过任何人。你也一样，你爱我，
是不是？那么，不管我给你的爱情证明是什么，你也不会轻视我，咒骂我……
阿尔芒 你为什么要落眼泪呢？
玛格丽特 我刚才是有点儿想哭；而现在，你看，我已经平静了。我要去找妮谢特和居
斯塔夫了。我在那儿，我永远是你的，我随时准备到你这儿来，我永远爱你。
你瞧，我不是在微笑吗？回头见，我永远也不会变的！
［玛格丽特边向外走边向阿尔芒送飞吻。
第七场
［阿尔芒，纳尼娜（后上）
阿尔芒 亲爱的玛格丽特！只不过想到要分开一会儿，她便害怕到这样的程度！（按
铃）她是多么爱我啊！（对刚上的纳尼娜）纳尼娜，如果有一位先生要见我，
他是我的父亲，请马上带到这儿来。
纳尼娜 是，先生！
阿尔芒 其实我用不着这样惊慌失措的，我父亲会理解我的。过去的事已经死了。而
且，玛格丽特和其他的女人有多么不同啊！我刚才遇到的那个奥琳普，她总
是想着吃喝玩乐；这些什么人也不爱的女人心灵空虚，一定要用喧闹来填补。
几天以后，她要举行一次舞会。她邀请了我，还有玛格丽特。就好像玛格丽
特和我注定要回到那个社会里去似的！啊，当玛格丽特不在的时候，时间过
得多慢啊！……这本是什么书？《玛侬·莱斯科》！玛侬，一个心中有爱的
女人是不会干你干的这种事的！……这本书怎么会在这儿的呢？（纳尼娜拿
进一盏灯来，随后下）“我向你发誓，我亲爱的骑士，你是我心中的偶像；
在这个世界上，能像我这样爱你的只有我一个人；可是你难道没有看见，我
可怜的亲爱的灵魂，在我们现在这样的处境里，忠实是一种愚蠢的美德？难
道你以为，一个人在缺少面包时难道还能温情脉脉？饥饿会使我犯致命的错
误；有一天我发出最后一声叹息时还以为发出的是爱情的叹息呢。我爱你，
请相信这一点吧；可是请给我一点时间来安排我们的命运吧。让那个快要落
进我罗网的人倒霉吧！我的工作是为了使我的骑士富有和幸福！我的哥哥会
把你的玛侬的消息告诉你的，他也将告诉你，她也曾为了不得不离开你而哭
泣过……”（神色忧郁地把书推开，随后忧心忡忡地呆了一会儿）她的话很
有道理，可是她并不是在爱，因为爱情是不讲什么道理的……（向窗口走去）
看这本书叫人难受，它写得不真实！……（按铃）七点钟了，我父亲今天晚
上不来了。（对进来的纳尼娜）请夫人进来。
纳尼娜 （神色尴尬）夫人不在，先生。
阿尔芒 她在哪儿？
纳尼娜 她在路上；她要我对先生说，她很快便要回来的。
阿尔芒 迪韦尔诺瓦夫人跟她一起走的吗？
纳尼娜 迪韦尔诺瓦夫人比她早走一会儿。
阿尔芒 很好……（自言自语）有可能她去巴黎照料她的拍卖事项！幸好我已关照过普
丽当丝了，普丽当丝会设法阻止她的！……（向窗外张望）我好像看见花园里
有个影子，大概是她。（呼叫）玛格丽特！玛格丽特！没有人！……（走到室
外去叫）纳尼娜！纳尼娜！……（回到室内，按铃）纳尼娜也不在，她没有回
答。这是什么意思？这种空虚使我浑身发冷。这种寂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幸的
事。为什么我让玛格丽特走呢？她有些事情瞒着我。她不是还哭了吗？是她欺
骗了我吗？……她，欺骗我！就在她想为我牺牲一切的时候……可是她也许遇
到了什么意外！……她也许受伤了！也许死了！我一定得搞清楚……
［他向花园走去。刚走到门口，便碰上了正要进来的送信人。
第八场
［阿尔芒，送信人
送信人 阿尔芒·迪瓦尔先生住在这儿吗？
阿尔芒 就是我。
送信人 这儿有一封给您的信。
阿尔芒 是从哪里来的？
送信人 从巴黎来的。
阿尔芒 是谁要您送来的？
送信人 一位夫人。
阿尔芒 您怎么会一直走到里面来的呢？
送信人 花园的栅栏门开着，我一个人也没遇到，后来我看见这儿有灯光，我想……
阿尔芒 好啦，您走吧！
［送信人下。
第九场
［阿尔芒，迪瓦尔先生（后上）
阿尔芒 这封信是玛格丽特写来的……为什么我心里这么乱？也许她在什么地方等我，
写信给我要我去找她……（拆信）我在发抖。唉，我真孩子气！（迪瓦尔先生
上，站在阿尔芒背后；阿尔芒读信）“阿尔芒，在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
（他突然怒吼一声，一回头看见他的父亲，便扑在父亲的怀里呜咽起来）啊，
爸爸！爸爸！